说罢温澜便弯眸一笑,趁小皇帝震惊得瞪圆双眼,欣然转身离去。
谢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,冲着青年的背影跳脚怒骂:“温渐清你不知廉耻!你人面兽心!你欺君罔上祸乱朝纲不得好死!!!朕杀了你!”
一双手臂这时从他背后伸出,圈住了他的腰,将他整个人囫囵抱起。谢秋仍在暴怒地往温澜离去的方向蹬腿,却只能被放回了龙床上。
御医楚游好不容易制住谢秋,替他盖上被子,然后双手在锦被下拢住他冰凉的双足,睁着勾魂的桃花眼款款道:“陛下保重龙体。丞相大人故意气您,您怎么还上心了呢。”
“他那是气朕吗?!你听见那个狗东西说什么了没有,他竟说今晚要来给朕给朕混账!!”
谢秋这回真把眼泪气掉了,半是震怒,半是惊惧。温澜已经离开,他便不必再死要面子活受罪,当即膝行几步扑进楚游怀里,呜呜咽咽地大哭起来:“他怎么敢?他怎么敢!”
得知座下重臣对自己怀有那般不可告人的心思,任谢秋再天不怕地不怕,现下也被吓着了。
楚游今年不过二十四岁,已经是宫里最高明的御医。他出身自悬壶世家,从十七岁进宫起便长伴君侧。以前谢秋还嚣张跋扈时没少给他气受,要么嫌药苦要么嫌针灸痛,但凡有点小病小灾都要唯他是问。但这个容色昳丽的医师对他百般纵容,因而一直被留在谢秋身边,也是这刁蛮天子长到现在,唯一信任的身边人。
楚游任少年伏在自己怀里边哭边骂,一下一下,有条不紊地抚着他的背。手下身躯的触感清瘦,纤细的脊骨好似一把琴弦。少年前两日的高烧刚退,这会儿体表仍发烫,楚游待他哭累了,才贴着他耳廓说:
“陛下,有道是‘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’。您既已一招不慎落入了丞相大人的鼓掌之中,便应该乖巧一些,想想您先前对温大人的折辱陛下不想被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吧,嗯?”
他的嗓音和温澜不同,虽然都是清平一路,但楚游的语声略带喑哑,配着低缓的调子,很是招人又酥麻。小皇帝本来蜷缩在他臂弯里,听见他的话不由得浑身一颤,半天没声儿了。
他此前莫名其妙地看不惯温澜,觉得这人再天纵奇才、再名门望族,也不过是他御座下的一条狗,哪来那温文尔雅的君子之风。更何况,这人看他的眼神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,常让谢秋凭空生出危机感,所以他没少折腾温澜。
比如温澜为了给旧案昭雪请见他时,他枕着楚游的腿悠哉悠哉啃果子,让温澜在隆冬的殿外长跪不起;又如温澜请他批阅开仓赈灾的奏折时,谢秋非要他用那手天下闻名的“鹤骨体”誊抄数遍才肯下旨,以至于温澜雨夜奔波调动物资,大病一场。
之后还恰逢北漠使者来访,温澜无奈之下带病上朝,和使者周旋了三天。谢秋对此一清二楚,于是向来对温澜避如蛇蝎的他破天荒缠了上去,每日可劲儿地作弄,让堂堂一国丞相睡都睡不安稳,最后病重咳血。
谢秋:“”
谢秋是娇生惯养宠大的,就脚踝上那垫了绒布的脚镣都能硌疼他。要是温澜真按他的路数来一遍,差不多可以直接弑君了。
他脸色惨白,衬着shi红的眼眶,瞧着可怜至极。
谢秋攥着楚游衣襟的手慢慢收紧了。好半天后,他才凄然地抿着唇,点点头,眼神无助又茫然。
他大概要成为古往今来独一个不仅没有纳妃、还要被臣子欺辱的皇帝了。
楚游的手松松地搭在他后颈上,感到怀里的小东西渐渐不再发抖,好像绝望地凝固住了。他平静地垂着眸子,没让谢秋瞧见他眉眼间的戾气与凉薄。
不知不觉间,沉沉的暮霭遍布苍天,星河渐明。偌大的皇城被夜色吞没,随后一盏盏宫灯次第亮起,似烛龙蜿蜒而上,直逼中央承明宫。
清俊文雅的青年如约而至,在盛夏浩大的夜雨降下前,挥手屏退了承明宫的宫人。
此时只有这天子寝宫没有燃烛,白日里金碧辉煌的大殿入夜后一片寂静,昏暗的光线中,灰尘无声飞舞。朱红宫门向两边一开,“吱呀”轻响,苍白的月光霎时直直地投在了龙床阶下,地上映出修长的人影。
床上的少年受到惊吓,立刻一个劲的往御医怀里钻:“他来了楚游、楚游你救我!”
却没有人回答他,只从大门处传来“嗤”的一声细响,是赴约的年轻权臣打燃了火折子。他一手持着殿内唯一的光源,一手拢着那丝明火,一步步走向床边。
火光幢幢,勾勒他如画的眉目,却好似来索命的鬼神。
谢秋惊恐地埋头进楚游颈窝,想要撕心裂肺地惨叫,却倏地发现陪伴了自己七年的御医意外的平静,竟然只默不作声地搂着他,眼看那见鬼的狗丞相走过来。
谢秋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,他怔怔地抬头看向楚游,看见摇曳的烛光没有落在楚游眼底,此时的御医薄唇带笑,如鬼魅般幽艳。
“楚游?”
他忽然间,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