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h1>⑩陸二爺</h1>
三伏天正是熱得出奇,樹上的知了一刻不停地叫喚著,攪得人心裏頭越發煩躁。
姚佳音跪在父親棺木旁,一側是燃著黃表紙的火盆,一側是冒著冷氣的冰盆,冰火兩重天,可謂難受。
姚佳音擦了擦額頭的汗,輕撇了眼棺木,微抿的唇瓣幾不可見地浮現一絲嘲諷。
她的父親真是失敗,死都死得不是時候,這天氣停靈七天,怕是要悶臭了。不過他生前也是臭名昭著了,風流了一輩子,最後竟死在小妾的床上,著實可笑。
生意場上的人往來弔唁,哪個不是議論紛紛,明哀暗笑呢。
姚佳音看著對面哭得死去活來的繼母劉氏,環視著偌大廳堂的雕花棟樑,竟有一絲解脫。
她這個不著調的父親一死,姚家的東西怕是一絲一毫也不會落入她和妹妹手中,好在她平日還攢了些體己,到時帶著妹妹回鄉下,一間茅屋一畦田,過得也能很自在。
想到往後美滋滋的小日子,姚佳音就Jing神抖擻起來,往銅盆裏扔紙的動作都歡快了幾分。不期然,一張半燃的黃表紙飄出去,眼見要碰上及近的雲紋靴子,姚佳音急忙伸手去抓,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先她一步將黃紙撿了,扔回盆裏。
姚佳音抬頭,望進來人幽深的眼眸裏,略微頓了一下,繼而頷首,並未言語。
姚佳音正思索著父親何時又結交了這般年輕的生意人,那邊劉氏一收聲兒,抹了把硬擠出來的眼淚,對著來人十分殷勤。
“這般暑熱天,勞陸二爺跑這一趟了。”
陸沉上了柱香,轉了轉手上的戒指,客氣中帶著疏離,“陸家與姚老爺也來往多年了,我又是晚輩,應該的。”
“這裏人多嘈雜,陸二爺不妨移步偏廳,用些茶果。”劉氏一轉頭,就自然地吩咐起姚佳音,“佳音,帶陸二爺去偏廳,仔細著些。”
對於劉氏總把她當丫頭使的習慣,姚佳音也不在意,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,其實打心底裏也不願守在這兒,如此正合了她的意。
陸沉本來想弔唁一下就走,見姚佳音低垂著眼,輕道一句“陸二爺請”,清越的聲音像是山澗流淌的山泉,淌過人心頭,讓人一陣舒坦。
陸沉腳尖一打彎,跟上了姚佳音的步子。
在火盆前烤了大半天,姚佳音已經出了一身汗,又被外面的縞素裹著,十分難受。她倒好了茶,見陸沉也沒其他要求,便挪步出了偏廳,匆匆跑進一旁的水榭裏。
“熱死我了!”姚佳音一合上門,臉上的表情瞬間鮮活起來,全不似方才那般沉靜。她一邊快速解了孝服,將濕透的衣衫褪了下來,只著一件肚兜,拿著蒲扇便呼呼地扇。
妹妹姚佳期也連忙跑過來,左右找了找沒有扇子,便煽動著兩只手,替她解熱。
姚佳音偏頭輕碰了下妹妹的腦袋,笑臉中全是愛憐。
nai娘替她將濕透的衣裳換下,對掌家的劉氏也是諸多抱怨:“也不知這人是怎麼想的,這麼熱的天還停靈這麼久,別說活人了,死人都跟著受罪!”
“左右就折騰這幾天了,等一下葬,我們就回鄉下去,再不用看她眉高眼低。”姚佳音摸了摸妹妹粉白的臉蛋,語音輕柔,“到時候帶佳期下河捉小魚,采蓮子,好不好呀?”
姚佳期眨巴著懵懂如孩童般的眼睛,也不嫌熱,緊緊抱著姐姐細軟的腰身,一字一頓道:“姐、姐姐在……喜歡!”
姚佳音疼惜地揉了揉她的發頂,恬淡的眉間染著一絲輕愁。
如外人所見,妹妹姚佳期心智不全,雖已及笄,卻仍像四五歲的孩童。因生母去得早,姚佳音一直將照顧妹妹視為己任,本也想著一輩子不嫁,與妹妹有一席之地過活便好。怎奈父親愚鈍,續了個刁鑽的劉氏進門,又因她生了兒子,家中一切大小事務全由她做主。
劉氏一心想將姚家的家產據為己有不說,連他們兩姐妹都容不下,這些年來沒少磋磨。
之後父親更是荒yIn無度,陸續納小,弄得後宅烏煙瘴氣,姚佳音想偏安一隅都不行。
如今這個罪魁禍首死了,姚佳音反而松了一口氣,終於能離開這個牢籠了。
nai娘憂慮道:“那劉氏跋扈,豈會輕易讓我們走?”
“她一直視我為眼中釘,如今我一分一厘都不要,姚家全落入她一人手中,她還待怎樣?”姚佳音心中不忿,眼尾亦帶出一絲冷然,“我與她本就沒什麼情面,若她再咄咄逼人,我也不怕她!”
姚佳期覺察到姐姐不開心,湊過去蹭著她的臉頰,學著以往她哄自己時的樣子,輕拍著她的背道:“姐姐,不生氣。”
姚佳音見妹妹懂事的樣子,眼裏霎時化開一片柔軟,“我們佳期真貼心!”
nai娘見兩姐妹相偎在一起,滿臉慈愛,心裏忍不住把那棺材裏的人罵了個狗血淋頭。好端端的嫡女被繼母磋磨得沒有立足之地,真真造孽!
姚佳音怕丟下客人太久,劉氏又會藉故發難,換了一身幹爽的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