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前离婚,父亲留在国内重组家庭,切断了和他的所有联系,母亲则远渡重洋,嫁去美国给别的孩子当后妈,偶尔会联系宋清如的表姐,诉说她在美国的窘迫。
最近的来信中频繁提及宋清如,表姐便复印了一份转寄给他。宋清如五年没离开过这座城市,前四年一位亲戚的身影都见不着,等到今年他母亲的丈夫破产,这位表姐忽然就认识了何泽的家门,替他母亲跪在宋清如跟前动之以情,晓之以理,讨走了他大半年的积蓄。
何泽并不在乎那点钱,他担心宋清如贪恋所谓的亲情,傻头傻脑地去奉献,奉献完了再被丢弃,像捡到一张不记名的信用卡,里面的钱刷空了得赶紧丢掉,以免惹祸上身——前天的回信里,他母亲的经济状况已经有所缓解,寄来一封虚情假意的长信和几张阖家欢乐的海岛度假照。
宋清如低头想了一想,半晌过后,隐约传来局促的啜泣声,两颗眼泪砸在何泽的衣襟前。何泽看着他的额头愈发低下去,抵着自己的胸膛,双手揪住衣襟两端,攥紧了拳头,犹如溺水的人抓紧岸上的稻草,勒得何泽有点难受。
对于宋清如而言,这种方式就算他歇斯底里的恸哭,何泽很久没见他如此失态了,一时间也颇为措手不及,懊恼自己不该揭宋清如的疮疤,捧起他的脸,以额头相贴,连声说着抱歉的话。宋清如整个人一抽一抽的打着哭嗝,却平稳地开口说道:“我怀孕了。”
何泽仍然捧着他的脸,这回隔远了几寸,远了才看得清对方的表情。
宋清如表情淡漠,不像作伪,痴痴地重复道:“我怀孕了。”
“什什么时候的事?”
“上个月去看感冒检查出来的,怀了十一周了。”宋清如告诉何泽,十一周就是将近三个月,通常四个月以后肚子才会慢慢变大,当然这种事因人而异,不是那么绝对。
何泽立刻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,鼻子重重地压在宋清如脸上,一点凉意撇过他的脸颊,还没来得及判断这是什么,何泽又把头脸埋进宋清如的肚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拱起背一动不动。预想中的错愕到来了,可预想中的厌恶并没有出现,宋清如如释重负,抱着哭成一团的何泽,轻轻拍打他的后背,哄小孩儿似的,用尽了最大的耐心和温柔。
公园湖边的木屋至此换了一个老板,再也见不到宋清如那道清瘦年轻的身影,取而代之的是居住在附近的某位胖大妈,到了退休的年纪无事可干,何泽以每小时二十块的薪酬聘请她帮忙看守宋清如的小店,自己则二十四小时看守宋清如本人。
小年夜那天何泽带宋清如回了一趟家,他那位一生好强的母亲有着旁人羡艳不已的福气和手腕,活活熬死了原配,收伏了他花心的父亲,紧接着又悄没声息地收拾了原配的子女,俨然成为独揽大权的何家之主。
美中不足的是她和儿子何泽的关系,血浓于水,却关系疏离。宋清如便因此从未见过何泽的母亲,关于她的种种,全靠道听途说,并且都是片面的,破碎的信息。
久违的自卑和怯懦萦绕在宋清如心头,无论何泽怎么保证他母亲是个通情达理的人,宋清如都不敢踏上何家派来接他们的汽车,非得何泽亲自动用一些蛮力。他想象中的何泽母亲有一双精明如鹰隼的眼睛,岁月积淀下来的威严浸透在骨子里,光是不言不语地坐着,便犹如天上的日月,把他这只渺小的萤火虫照射得无地自容。
更何况他还挺着一个不伦不类的臃肿肚子,任谁见了都会将他视作怪物,宋清如忽然很后悔,委顿地缩在汽车后座里,喃喃自语道:“早知道有今天,当初就不应该剪头发,不应该剪掉的”
何泽明白他的惋惜,宋清如在化妆品专柜当的时候留过一阵子半长不短的头发,堪堪到锁骨处,衬得他的面容更为阴柔中性,经常充当同事手下的试妆模特。曾经穿来勾引何泽的旗袍还挂在衣帽间里,何泽禁止他偷偷扔掉。不剪掉头发,今天还能再扮一次女孩子,即使蒙骗不过何泽母亲,也会让宋清如心安一些。
但是何泽不愿他这么委屈,欺瞒一次就得欺瞒一辈子,宋清如只会在性别的阴影里活得越发自卑。他往宋清如身边靠了靠,揽过他的肩膀,目光垂在他隆起的肚子上,伸手刮了刮浑圆的弧度,他想,这里孕育着他们相连的血脉,谁又分得开融合在一起的血液基因呢?
他把这番话说出来劝慰宋清如,宋清如露出一抹苦涩的笑:“你不怕生出来的是一个和我一样一样的孩子吗?”
何泽听不懂似的反问:“和你一样什么?一样漂亮吗?哦,那我是该愁了,以后得被多少小兔崽子垂涎骚扰。”
“你!”宋清如打他一下,嗔怒道,“油腔滑调,讨人厌。我跟你说正经事呢!”何泽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,插科打诨敷衍过去。
何泽的母亲与宋清如想象中相差甚远,她看起来不但不够精明威严,还洋溢着久为人母的慈祥和小家碧玉的温婉,是一束收敛的月光。宋清如怯生生地喊了一声“阿姨好”,何泽母亲笑眯眯地抓起他的手亲热握着,毫不避讳地说:“叫阿姨太生疏了,我不爱听,你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