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至于此,周如水的心中滑过了一丝不该有的悲寂与苍凉。
这夜的风格外燥热,好似透着命数无常的深意。周如水也曾体味过诏狱的Yin鸷可怖,遂这每走一步,都觉是走近了荒凉的荆棘。
诏狱的深处便是走向死亡,黑夜如雾,狱中如暮,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挂着干涩血迹的墙面上轻轻晃动。周如水微垂着眼走近牢门前,牢门无声开启,她抬腿迈进,拖坠在地面的翠绿裙摆已染满了灰。
若说王玉溪是天赋异禀俯瞰众生的青芒,王端便是历经风霜饱经沧桑的饶有深味。知明日便是死期,王端的面上却无半分颓唐之色,他的目光平静而明亮,看向周如水时,眸中睿智依旧,竟是笑言:“老夫一生相识满天下,未曾想,临死却是你这小姑来见老夫!”
周如水闻言一笑,觉他豁达非常,便就轻轻问道:“大风已起,王相怎的如此自在?”
牢房中昏暗非常,衬得周如水秀美Jing致的面容也朦胧了几分,王端却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,微哑的嗓音沉沉传入周如水的耳畔,他道:“凡所有相,皆为虚妄,自是自在。”说着,他便闭上了眼,在低泄的昏暗中,幽幽地说道:“老夫为官二十余载,曾为辅为宰,掌天下权柄。如今已至不惑之年,人生境界中,拿得起放不下的,倒真未有了。”
这话中的意味再分明不过,便如王笺所言,人不自救,无人可救。
不知为何,在这番言语之中,周如水忽的就察觉出了几分不近人情。
那是满腔热血倾洒在地后入骨的苍凉与憎恨,他曾穷尽心力要为这江山筑建起最坚实的堡垒,他曾为此跨过万丈沟壑,赴汤蹈火在生死之间。却有一日,这信念如烽火狼烟般带给了他永抹不去的伤,他曾以命搏来的坚实堡垒也在逐日的荒唐中腐蚀。
遂他失望,他绝望。而后,是漠然,是愤恨。
周如水猛的抬头看向王端,她心中咯噔一坠,面对如此平静淡然置生死于度外的王端,她仿如坠入了噩梦之中,心中更是忽的生起了一桩愈演愈烈的猜想。
这猜想叫她神思恍惚,惴惴不安,良久,她才喃喃说道:“天不生王端,万古长如夜?我不知市井之中为何忽的就传出了这句话来,不早不晚,偏就在君父对你起了杀心的这个关口,毫无顾忌地就传入了君父的耳中。满朝文武中多有你的门人,却这当口,竟无一人为你言语。我费劲心力弄走了谢浔,也好似只是徒劳!背后就似有一双手,推动着你的走向刑台,非是君父,非是谢浔,亦非是我七兄。而是,王相您自个呐!”
言止于此,周如水不觉颤抖了起来,她深吸了口气,抬起头来,目光有些怔忪地盯向王端,短促一笑,颤抖地说道:“常言道生死有命,富贵在天。王相一心求死,又是为何?难不成,你就这般恨痛我君父?他听信谗言冤你咒骂他乱君昏君,你便以死相逼,逼他坐实这昏君乱君之名么?”
她以最深的恶意揣测着这一切,却不想,听了这话,王端拊掌一笑,竟是认真朝她看来,一晒,颔首说道:“千岁倒算是天上少有,地上绝无的人物了!”
第149章 浪成微澜
这一语掷地, 周如水甚至感到一阵钻心般的吃痛,浑身上下彻骨的寒凉,她怔怔地说道:“何止于此!您若一死,谁还再会去记王豹的污名!天下人只会记起你王端的好处,记起泰康八年前政局清明百姓安乐的吾周!您一心求死!以身作路!叫你琅琊王家可进可退!亦叫吾父吾周进退维谷!若君父再执迷不悟, 只怕这天下, 这天下百姓……”
言止于此, 周如水猛的住了口。
只听诏狱外有脚步声愈走愈近, 她再一回首,便见寺人旌已至身后,这常年带笑的老奴敛眉看她,神情中露出了少有的认真, 一揖, 压低了声音恭敬说道:“千岁长于宫中, 当知何事说得,何事说不得。”话音一落,又见他面色一变, 略微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:“君上有旨,既千岁对王端关怀备至,明日, 便由千岁监斩。”
由她监斩?
她亲笔写下斩杀他父亲的诏书还不够?竟还要由她来监斩?
闻言,周如水慢慢转过头去,清澈至极的双眸看向自始至终面色平淡的王端,在他淡笑了然的神情中, 她只觉血ye似都变得冰冷。却她忽的笑了,笑中嘲讽有之,落寞有之,无尽的荒凉,比王端这将死之人更似将死之人。
便也就在这时,寺人旌眸光一转,拉尖了声音朝王端问道:“陛下心慈,念你往日有功,允你留下个遗言。如此,这死期在即,你可有话未尽?”
闻言,周如水垂下眸子,辙身便往牢门外走。她早便不该陷入这君臣纠葛,如今,悔亦晚矣!
环佩随着她的脚步发出阵阵的脆响,在她身后,王端的笑声朗朗传来。须臾,他哀叹般的声音穿透了寂静的诏狱,有些黯哑,沉似千钧之重,他竟是道:“臣等正欲死战!陛下何故先降?”
这一声,掷地有声,叫周如水脚步一滞,良久,才回过神来。
泰康八年,周国天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