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青寂跟在钟渐青身后走进去的时候,整个空间正热闹得让人意外——不像外界想象中那种死气沉沉的书房世界,这里节奏反而是鲜活、锐利、充满能量的。
几位研究员围着一张桌子热烈讨论着宋刻本的修补方式,有的人坚持微创式修补,有的人支持局部替补纸增加结构稳定。
争论却是克制而高度理性——眼里全是书、不是彼此。
“如果只做局部替补,会伤到原来墨迹的边缘。”
“可你用微创,shi度一旦没控制好就会造成纤维二次脆裂。”
“所以我们得先讨论修复目的——保存可读性优先还是结构优先?”
裴青寂站在入口,心里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踏实与归属感。
这是他熟悉的语言、熟悉的执拗、熟悉的战场。
有人抬头看见他,愣了一秒,接着眼神亮了。
“裴博士?”
“活的裴博士!”
“真的本人?”
下一秒,像小小涟漪一样,消息在室内迅速扩散开。
久仰大名、论文见过、方法讨论会里听过、学术会上远远瞧过——各种记忆连成一条隐形的线,把所有视线都自然引向他。
“欢迎加入我们。”
“我们这儿吵得越厉害,说明越往前走,你别被吓到。”
“刚好有个唐刻本的修复方案还卡着,你加入正好。”
有人主动把白手套递到他手里。
裴青寂接过去的那一瞬,像是仪式——这个新阶段从此被正式写上时间轴。
他抬头看向四周,语气不急不缓,却带着那种古籍修复人特有的沉稳与锋,“古书不是冷尸,它是活体。既要救命,也要保呼吸。”
短短一句话落下,几个人眼里明显多了光。
钟渐青站在远一点的位置看着,突然意识到——这个地方,这个象牙塔里最锋利、最温柔、最执着的一种坚持——从今天起,有了裴青寂的名字在里面。
是新的开始。
真真正正的。
番外二
“你们……想不想来我家过年?”
林序南把笔盖扣上的动作轻轻的,像是认真考虑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提出来。
国图资料室的灯光在冬日午后显得暖而静,空气里是淡淡纸张味与胶水味。
林序南看着裴青寂,想到了去年过年的时候视频里那一幕冷清的样子。
还没等裴青寂反应,钟渐青就直接“好啊!”一声接了下来,语气轻快那种。
说完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抢话,一拍桌子站起来,借口去拿档案先走了。
办公室突然静下来。
“他……要是不方便也没关系。”
裴青寂慢慢开口,眼神有点别扭、有点拘谨,“我可以和渐青去说。你不需要为我难做。”
像一只从来不肯承认自己怕被拒的小兽,尾巴悄悄收住,不敢太靠近。
林序南看着他,心里突然柔得一塌糊涂。
“没关系。”他轻轻笑起来,“我爸妈很欢迎你们。”
裴青寂愣了一秒——像是不敢确定自己真的听到了这种程度的肯定。
林序南又补了一句,“真的。”
于是——
年三十这天,裴青寂把圣诞节都没舍得送人的高档茶、酒、还有从国图旁边老字号提前订好的点心,一箱一箱塞进后备箱,他和钟渐青搬了两趟才全转移到林家。
门铃响的时候,林序南的爸爸亲自去开的门。
鞋柜旁堆满了新换的拖鞋,客厅暖气开得暖烘烘的,电视里正放着春晚预告,空气里有热汤与炖rou的香味。
那不是招待客人的味道,是“家”的味道。
“叔叔阿姨好!我和我……朋友,打扰了。”
裴青寂站在林父母面前,一向在学术、在争论场上锋芒毕露的他,竟拘谨得像刚入学的新生,双手紧紧捏着礼品袋的袋耳。
林妈妈笑得很温柔,把他的手拉过去,“小裴啊,序南和我们都说了,你们啊,就当到了自己家一样。”
林爸爸也跟着开口,热情又坦率,“在所里你没少照顾我们序南,这次能一起过年,我们作为父母也很高兴。”
“他提前叮嘱我,买你爱吃的那几样,我们都准备好了。”
年夜饭桌很大,红木的桌面被灯光照得温暖发亮。
菜肴的热气缓缓升腾,交织着炖rou与清蒸鱼的香味,像软绵绵的雾在空气里散开。
窗外烟花零零散散地炸开,颜色透过窗玻璃轻轻晕染进来,却像远处另一个世界的噪音——有点虚幻,又有点温柔。
林妈妈忙前忙后,一会儿给裴青寂夹鱼,一会儿给钟渐青添汤。
林爸爸举起酒杯,“咱们今年,就算是一起跨年。以后有时间,就常来。”
没有刻意、没有拘谨,全是生活里自然的烟火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