囡囡看着妹妹，泪水从眸间大颗大颗的掉落。
玉儿虽然孱弱，却每天都执着的在柳条青青的树下等待她回家，小小的身体好像一隻芳香洁白的鸟，玉儿睁开眸子看过来的时候，目光如秋日清晨裏宁静的湖，清澈得高原冰雪都能融化，春光温暖。
而他的小女儿纤细的身体转过身去，仿佛一隻小小的孤雁。
玉儿躺在榻上，睁开双眼，目光轻柔温润，看着囡囡。
韩囡囡发出一声长长的凄厉嘶叫，宋依颜暗地裏鬆了一口气。
说了一半，他扭过头去，不忍再看女儿清澄天空一样的眸子。
死于冥缘丹的人外表完好无损，内裏却会被腐蚀干净，化成水流出七窍。
死亡的黑夜如同墨汁一样在房内晕染。
她的玉儿，雪雕一样美丽可爱的玉儿。
有什么东西永远碎裂，将满腹心肠拧成血肉模糊。
烛火沿着残破的灯绳舔舐焚烧，仿佛每烧一寸，玉儿的生命就多流逝一分。
晋候虽然对他有提携之恩，但是其人性格复杂多疑，若是今日玉儿不吃这冥缘丹，晋候明日就能革了他的职不说，还会将他们一家老小压死在旭阳，蹂躏欺凌都是可以预见的事。
晋候的信使并没有走，住在外院的厢房裏面，等着九天后，将韩家三小姐的尸体带回晋候府。
囡囡无法可想，只能迷茫的抱着气息弱弱的妹妹，将她惊恐的压在怀裏，仿佛这样就能防止死神抢走她。
「姐姐，我好疼，就想这么死了算了。」
她的玉儿，为了再多陪她一天，又一天，强忍着那火焚蚀骨的痛楚，
玉儿吃完冥缘后转过身去，将地上的姐姐扶起来，轻轻拍干净了她衣裙上的灰，满室寂静，只有手掌拍在布料上的声响。
一句话，将囡囡的柔肠扯碎。
囡囡根本无法入睡，而只是眼睁睁的看着玉儿受苦。
深夜的月亮，被一点点的星星敲碎。
九天之后，玉儿就会化为一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躯壳，连内臟都没有啊！
韩老爷当着信使的面也跪在了韩烨的地上！
囡囡跪在床上抱着妹妹，看着她小小的柔嫩指甲狠狠抓在床头的木头上，将粗大的橡木抓的稀烂。
玉儿的脸上布满黑沈沈的死气，但是在囡囡的眼裏，她还是那样春日柳下，芳香洁白的妹妹，玉儿牵着她的衣袖，如同往日一般。
「让我多陪陪你罢，姐姐，哪怕多一天，也是好的。」
身体这么弱，怎么可能抗的过去？
「这都司我们不当了！韩家也不要这脸皮了！烨儿，咱们本来就是旭阳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，咱们一家子和和乐乐留在旭阳种地不好么？我们不回京城了好不好？咱们就回绝了晋候他老人家！咱家不能为了一个官帽丢了玉儿的命去啊！」
到了后面，玉儿连抓木头的力气都没有，嘴唇眼皮一阵青黑，只能低低唤着，姐姐、姐姐……
「我知道，」她小声说着，「我知道，爹爹，没事的，别伤心。」
「烨儿……」
玉儿静静看着父亲，将小小的巴掌放在父亲脸上，轻轻一滑。
夜来风雨大作，房内灯光如豆，屋瓦被风吹得几乎掉落下来。
玉儿接过那颗丸药，也不配水，闭眸仰头，咽了下去。
这样的玉儿，对她说，姊姊，我疼。
「可是姐姐，我怎么舍得？姐姐，我死了你怎办？」
囡囡只是摇头，拼命地摇头，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韩囡囡瞪着眼，血一般的红。
况且，那冥缘丸吃下去死状凄惨！这丹药刚刚吃下去并不会马上要命，而是会分九日要命！
玉儿在忍了三天之后，终于忍不住，睁着黑曜石一般的眼眸，哭着对囡囡说，姊姊，我疼。
好像在当初听到翠秀亡去的消息时，那种莫名其妙的巨大恐慌。
成了这样，玉儿都不肯喊一声疼。
仿佛是看不够的样子，她专注凝望着不肯移开。
韩烨闭起眸，「爹，你以为这件事只有丢官这么简单么？」
「玉儿，」韩烨蹲在小女儿面前，深深吸了一口气，看着她澄净的眸子，「玉儿，你是最懂事的……」
玉儿张张惨白小嘴，柔声说着，「姐姐，别哭。」
冥缘在玉儿体内融化，攀上肌体内的血肉，所到之处，皆是焚血烧骨一般的剧痛。
信使的大手死死按着韩囡囡，不让她爬向自己的妹妹。
她清瘦纤薄的妹妹，在阴淡的光线中凝然孤立，好像一隻被人生生折断翅膀的鸟，衣衫宽落落的，小脸如同刚刚出炉的瓷胎，光滑透白。
这晚呼啸的大风就好像母亲过世的那一晚，那么狂肆，那么疯，院子裏的大柳树被吹得如同疯妇，在风中凄厉呼啸。
韩烨心底如同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似的，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