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阑风起,烛火微摇。卫澈尚未苏醒,盖着薄衾,裸露的肌肤泛凉。阿欢取下腰间竹筒,打开竹盖,清冽的酒ye滑入喉中。
交付任务后吃盏竹叶青,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。
竹叶青味清淡,酒性却大。冬青酿酒时曾称它可解千愁。于是她初次杀人后,便从阿兄处摸了一小坛。
那夜亦如今日这般静谧。
她夤夜潜入目标人宅邸,揭开瓦片,轻跃入室,看着巡逻家丁的黑影渐次远离。
她无声靠近目标。案上残灯晦暗,那人身裹一棉被,背向外,睡意深沉。
闪着银光的丝线嵌入皮rou,血一层层地渗出来。丝线被喂了毒,见血封喉。可她未有停手。直至他如同失去Cao控的黄胖,脖颈垂落,脑袋耷拉时,她方缓缓松了丝线。
雕花红木榻,天色织锦纱帐。血浸染枕衾,余满目暗色。
一支迷香,一根丝线。刀不曾出鞘便结果了他的性命。
雇主满意非常,秦宽亦是赞不绝口,道那日见她杀鱼干净利落,便立知她不一般。
杀人和杀鱼确实无甚差别。除了酬劳不同。
都是杀生,何谈高低贵贱?
她吃着酒,断裂的脖颈在她眼中摇曳滴血,挥之不去。为了微末龃龉,雇凶杀人,人心龌龊可见一斑。
然则自己又能干净多少?
她仰面躺在榻上,脑中愈发清醒。
说什么酒能忘忧?阿兄骗人。她信手弃了酒坛,睁眼枯等天亮。
水榭居后院传来低微溅水声,继而是几声蛙鸣。
阿欢侧头,意识到竹筒已空。卫澈仍是沉沉昏着。她细细打量过枕畔案头置着的翡翠鱼佩。卫贺手持软鞭,仍对她虎视眈眈。
玉佩为何只有一半?
卫贺一脸与你何干的神情,显然无意回答。
是王瑾的?
你怎么知道王王六姑娘?
卫贺十分意外,直愣愣地反问。
她人现在何处?
卫贺无言。他若能知道王六姑娘身在何处,还有这个阿欢什么事!
他没好气地道了句:不在了。
难怪。阿欢忆起那阙词,喃喃自语。
难怪什么?玉蝴蝶何时添了这好打听的毛病?韶九自外夜归,迎面便是一句。
抱歉。她谦逊的道歉生生噎回韶九的一腔不满。
阿欢伸手拨了拨烛芯,视线回到那枚玉佩上这个玩世不恭的庄主还是个痴情的。
我和她很像么?
此话一出,两人对视一眼,皆愣怔不已。
王瑾出事那年不过稚童,要说相像,实属勉强。个中细节恐只有卫某人自己方知。
罢。阿欢忽地轻叹一声,倏而转了话茬,我爷娘有消息么?
还在搜寻中。韶九虽恼她不分青红皂白伤人,却还是吩咐庄外之人留意察看。毕竟此事干涉清风堂的堂主,不能凭一时意气而袖手旁观。
灯烛微爆,烛泪缓缓流淌凝结于底座。
但凡有线索,吾定要不惜代价寻回爷娘。阿欢面色沉毅,暗自赌咒。
卫澈长睫幽颤,唇部轻启,好似要吐出磨人的痛楚。阿欢回过神,看着男人微动的手指,鬼使神差地伸了手去。
这一凑,便再没能放开。
平时风度翩翩、手握大权的少庄主,一旦卸下铠甲,便如孩童般脆弱,令人顿生恻隐之心。
何况这次伤人的是她自己。
你!很是不满的卫贺意欲上前,被韶九拦住。
她要是再伤了主子怎么办?!
她不会。韶九镇定自若。
她这般说不尽是因阿欢服药之故。这两人此中牵扯,唯有卫贺这般的憨人看不出来。
不不要不卫澈也不知是何处来的气力,捏得阿欢指节泛白。他身躯不安挣动着,口中呓语不断。
阿欢吃痛,试图让他松上一松,抬眸却见一颗泪珠自他眼角盈盈滑下,留下一道润shi水痕。
她黑瞳一缩,心乍然刺痛。她掩住心口,连呼吸都不甚顺畅。
定定是适才的药发作了。
不!晃动愈发剧烈的卫澈猛地拽过她。她失重跌向被衾,离他心上三寸,听着他波动异常的心跳。
六六妹妹
六姑娘早没了!几百尺的悬崖,不会有活人了!卫贺梗着脖颈低吼道。
卫贺!韶九急怒推搡。卫贺杵在原处,眼圈泛红。
如若不是因为六姑娘,庄主根本不会伤病缠身,今日更不会被刺昏迷。这样折腾还能活几年?
卫贺!韶九扬手扇了他一掌,咬牙叱道,记得你的身份!
影卫。卫贺上身板正,单膝跪地,声音铿锵有力,誓死跟随主子。小人不怕死,但小人心疼主子。
他右脸颊稍起红色,眼睛则直直盯着缄默的阿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