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榭居侧殿,绕过花鸟六扇屏,坐于黄梨木案前的卫澈手持竹简,出声念道:初七夜忠毅侯府,两名小妾因争宠厮打不休。
卫澈眉头渐蹙,抬额瞥向正垂手候立的卫贺,松开竹简,深叹一声:卫贺,你跟了我多久?
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有些发懵,他端正身子,正色道:自老庄主将吾拾回,仆五岁上便成了少主的影卫,至今已有十数年了。
十数年。嗯卫澈若有所思,那汝可知吾最厌憎什么?
卫贺又是一愣,眼球徐徐转起,仔细思量起来。少庄主一向刁钻,最擅挖坑。要说他不喜之事简直多如牛毛,他又如何知晓?
卫澈一手搭膝,另一手犹松握竹简,声量大了两分。
你少主平生最厌一早被扰清梦!
卫贺脖颈泛红,俯身凑上前,低低分辩:不是少庄主说,事关侯府都是一等一要事,不得贻误
他话尚未完,见卫澈面色难看得紧,喉结一挣,硬着头皮补救道:听闻两人打得十分激烈。以至于云鬓散乱,珠钗尽落,连主母也弹压不住
卫澈盯着他诚挚的脸庞,闷哼一声,不由衔笑道:卫贺,吾适才惊觉,令你做我影卫真是屈才,汝合该去酒肆开张说书,定能获满堂彩。
哎呦!不待卫贺做出反应,他脑门便被卫澈敲了记,惊叫出声。
其中一个小妾两日前才过门,很得忠毅侯欢心,据说是孙将军送的人。卫贺揉额,龇牙咧嘴的,将事情囫囵说完。
孙巍与忠毅侯交往颇密,献媚讨好也是寻常。只是这投其所好的美人礼,竟在侯府惹了场风波。
后院失火。这就有些意思了。
过来。卫澈招手唤他。卫贺方才挨了一下,惊疑不定,战战兢兢靠近他。
主子勉为其难再教你一条:以后叙事要挑重点。竹简置案,黄梨木案清脆作响。
清风堂早沦为镇国将军的犬马,镇国将军又与侯府沆瀣一气。
背靠大树好乘凉。那就砍了这棵树。和风温煦,梨花纷纷扬扬,似雪翩跹。落在卫澈眼里,尽是寒彻。
这几日与阿欢相交,她身法处处有清风十五式之影,然亦冗杂了其他路数。卫澈一时记不起。但不拘怎么,她与清风堂必有干系。
阿欢去而复返,证实了他的揣测。她口中的父母极有可能是江湖失踪多年的老堂主夫妇。老堂主有心放她入庄,是否又是另一桩试探?
水yin庄水汇天下,消息通达,然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。今天水yin庄得悉此消息,明日或是清风堂,抑或是重门。
韶光迫人。眉间山峦起伏,卫澈陷入深思。
阿欢平日耿直颟顸的,虽说是个杀手,但满心只有求财救母。若不是做戏久了,装得炉火纯青,便是真懵然无知。
无论哪种,又该如何突破?
他脑中倏然闪过一个人那个波澜不惊、面色沉和的男子。
冬青。
派人暗中照料阿欢父母。他凝思开口道。
是。
另秦宽那里去料理一下。正欲提脚行事的卫贺听罢,下意识地攥紧软鞭。
是叫你去付酬金,不是杀人封喉!卫澈看他一脸正肃,杀气渐升,又好气又好笑。
秦宽贪财。既能得利,又不用沾血,他必乐意之至。这点倒与庄内某人不相上下。
梨花浅淡香气若有似无,如她体香萦绕。纸上字影交错,他盯着案上堆叠书卷,有些心烦意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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满院东风,海棠铺绣,梨花飘雪。
阿兄?鸣月居西厢房,专注书写的阿欢笔锋一滞,疑惑地望向身畔的冬青。只见冬青盘坐于竹榻,展开的书页上悠然落了一瓣梨花。
冬青轻笑,展袖拂去落花,复又念道:钩吻毒,桂心葱叶沸解之。
阿欢细思片刻,提笔写下。
阿欢。冬青放下书卷,看着她歪斜的字,唤道。
嗯?沉浸其中的阿欢头也未抬。
春光正好,你不若歇息会,同吾赏赏花罢。
不想。她斩钉截铁地拒绝,一笔一划在纸上认真描画着。
阿娘多年卧病,病势不见好转。阿欢翻阅诸多医书典籍,却不得解。直至初次接触毒药,她始悟阿娘得的或许不是病,而是中了毒。
家中清贫,父母籍籍无名,一生与人为善,又从何处结了仇怨?养育之恩当涌泉相报,待阿娘病愈,她再找出那下毒之人,将其扒皮抽筋。
至于其他,她似乎全然无意。冬青欲言又止,心中喟叹。最终他轻捋过她额角鬓发,拢住她执笔之手,柔声道:慢些,跟着笔锋顺势而行。
阿欢看字模糊,自幼时起便是冬青手把手耐心教授,才勉强练成。
于东厢房扑空的韶九欢喜跑来西厢房,她方提裾迈入门槛,却见灰砖地上一双剪影。
春辉映照下的两人,亲密无隙。